20多年前，不到30岁的郭郭火了好一阵。

他偶尔夜半梦回，还能想到当年的酒吧里、烧烤聚会里甚至主题演讲里，自己被追捧的记忆。

1990年代中后期，北京到处是创业者、音乐人、作家，好些人忽然出了名，忽然出了书，忽然有了钱，甚至忽然有了新女朋友。

郭郭大学时候就组乐队办文学社，也发表了不少诗歌和短片，虽然学的是包分配的师范专业，还是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引导下，毕业之后选择留在北京。

虽然郭郭在北京租住的是二环里胡同里没有洗手间的民房，但他可以骑着二八大杠走二十分钟就到了三里屯，当年酒吧里经常遇到一些作家和音乐人，大家相谈甚欢，喝多了也曾吐到对方身上。

就是那段时间，郭郭发表了好几篇圈内知名的小说，也写了一部半“反映当代人思想困境与社会思潮”的作品。

所以，酒吧里饭桌上，不少人都管他叫作家，朋友们带他出去，也因作家作陪而有面子，他也因此吃遍了京城不少馆子。

好几次，郭郭遇到过好事情——就是书稿还没动笔，就有人垫付几万块的约稿费用——要知道，那时候北京的房价也才两三千块一个平方米。

新世纪来了，互联网时代洪水一般到来，并且出现一种叫“网络文学”的新物种。将近30岁的他做了一个让他现在想起就悔青了肠子的决定：为了保持文学的纯洁性，也因为享受了小圈子里被敬重的生活，他在互联网公司待了不到三天，就选择离职，并且下了个论断：互联网是文学的坟墓。

他甚至因此在和酒吧里的朋友讨论，遇到不同意见，借着酒劲儿还差点大打出手。

对方虽然是网站的主编，却打输了；而他虽然当晚打赢了，接下来却输了好些年。

互联网的兴起让不少文学爱好者走上了文学道路，但是在老派作家郭郭眼里，这些小弟连标点符号都用不好，写的东西没有文采也没有思想深度，很像群魔乱舞。与此同时，他面临的是传统严肃文学杂志一家家的走向末路，不少网站都建自己的网站并在BBS上约稿，给他制造了一种极其矛盾的心理状态。

作为一个以作家身份为荣的人，文章总要发表才行。早些年他大学里发表一首诗歌就能拿上百块，互联网世界辛辛苦苦写了几千字，经常没人看不说，还经常被人骂，眼看着连生活费都要没着落了，酒吧饭馆也渐渐远离生活，郭郭在30岁来临之际迅速加入了一家广告公司。不用和客户纠缠，也不关心文坛是非的他转型成一个文案，又因为做的不错，5年内升为文案指导，00年代初期，一个月就能有两万的收入，在房价6千一平米的时代也算悠哉悠哉。他的月薪能买三平米房子，3年在那时候的北京就能买差不多一百平方的大两居了。

饱暖就要思考人生，何况好几年没太关注的老爹生了场病着急续香火，于是郭郭就迅速和对他经常抱有崇拜的前台小妹结了婚，结了婚就要考虑成年人的问题，马上就要买房、照顾孩子上学。好在工资水平还可以，亲朋好友借了点，凑了首付，然后月供8000元还算能接受。

生活远比小说严肃，因为没有户口，加上结婚的第四个年头，孩子上幼儿园的年纪，他所在的公司经营不善，38岁的郭郭觉得树挪死人挪活，赶紧换了另一家公司。待了不到一个月发现，20出头的小伙子文案的通过率比他还高，对应的是，工资也不比他低多少。少年得志，青年风骚，人到中年竟然受如此大辱，回到家又满眼都是尿布、奶粉和发胖的媳妇关于择校和生活费的唠叨……腹背受敌的郭郭在一次家庭矛盾之后，选择了离婚。并且非常仗义的把房子给了老婆，那时候东四环附近的房子价格才一万三左右。

他是打死也没想到，那个房子最高的时候差不多翻了十倍———如果早知道，当年哪怕是借钱也应该再买套房。

离婚后的郭郭重新选择了自由的生活，先是骑车去了西藏，出了一本西藏相关的书；然后在云南蛰伏了一年多，又写了本关于云南的书，在作家中也算高产，可问题是，两本书的稿费加一起都不到三万块，等于他忙活两年还不如之前打工忙活两个月。作为作家总不能养活不了自己，于是40岁时，他选择应聘到出版社当编辑。

因为文字功底还可以，又出过书，在出版社收入虽然不算高，工作也算舒服，就这样待了八年，并为了安稳的需要考了中级职称，难得一聊得当年老伙计都觉得他也算浪子回头了。

然而，近两年他的职业生涯遇到了一个大瓶颈：文学类的书越来越没人看，业务部门越来越入不敷出，50岁还是普通编辑的他无论调整岗位还是再就业，都愈发尴尬了。

这几天，他看到地铁里的广告，下了几个招聘软件，一看人家要求，都觉得自己没机会了。因为简历上的专业经历还可以，还有HR在线聊几句，好不容易约了个面试，对面的面试官是个90后，这让他忽然想20多年前的自己。

小年轻录取了他，但是入职三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群羚羊的队伍里混进的老黄牛……每天早上都在纠结，是不是真的要出门？或者和前妻复婚，起码不用交房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