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顶公告牌百大单曲榜单冠军的那一年,Cardi B的年龄还不到25岁。

人生中的前20年里,这位美国媒体眼中“嘻哈乐公主”过着最为纯正的贫民窟黑人生活,出生于纽约的布朗克斯区,辍过学、混过黑帮、打过工、穷困潦倒的时候一度去脱衣舞俱乐部当舞娘。

好在,生活的磨难并未磨去她身上的锐气。

2017年,站在欧美流行音乐最高的桂冠上,当其他艺人的获奖感言还停留在虚情假意的惊讶和十年如一日的感慨中时,Cardi B却在用属于自己的真实表达了获奖的喜悦:

感谢我的粉丝,在他们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对的,感谢我的黑粉,你们骂老娘下载老娘的歌,最后老娘还是赚了大钱。Yahoo!

欢呼声的同一年,重洋之外的东方,一档名为《中国有嘻哈》节目的爆火,为亿万青年人带来了对生活的全新解读。那个夏天,除了火到出圈的“freestyle”,饶舌歌手时常挂在嘴边“real”、“peace&love”同样成为了打开另一个群体友谊的密码。

应该说,对于这一音乐形式,市场曾一度寄予厚望,希望它能够为死气沉沉的华语乐坛带来些许生机,但许多事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注定,流行的音乐风格总是要比墙角的涂鸦更容易腐坏。

当年《乐队的夏天》人气爆棚

或许,呼啸而过的嘻哈乐和萦绕在《乐队的夏天》身旁的摇滚并没有什么一样,都只是工业化娱乐在某一时间节点内的风口,而没有什么风能这样一直吹动人们的心弦。

当金链、潮牌成为无数跟风者的标配,当《差不多先生》萦绕在街头巷尾,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渗入年轻人DNA深处的东西开始发生了某种改变。新世界的大门轰然打开又轰然关闭,反媚俗的潮流就这样奔涌而过,直至成为了媚俗本身。

正在热播的《创造营2020》的一期镜头里,面对自诩热爱嘻哈,歌词千篇一律的95后、00后,大张伟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每个年轻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制作人,是Cardi B,但Cardi B只有一个。

01 真实与假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张伟的面前,一位妆容精致的练习生正在全场的欢呼声中演唱着自己原创的嘻哈作品:

Princess is coming back
坐上我的位置
藏不住了
才华横溢的rich
漂亮从来不是我的标榜
我用实力厮杀新的战场

早在那场rapper从地下到地上逆袭的潮流之中,就有人总结过这一音乐的创作方式:词可以瞎,韵必须押,加点英文rich、hommie,主题就是做自己。

看起来,时隔三年,嘻哈乐与偶像团体的结合并没有产生更加值得惊喜的化学反应。

尽管在一路热播的《青春有你》和《创造营》等选秀节目之前,来自韩国的娱乐产业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偶像团体中必须要有一个Rap担当”的洗脑。但对于粉丝来说,即使是关于嘻哈乐的最浅层知识体系,仍然迟迟没有得到构建。

2020年,嘻哈乐的出圈依然需要靠“淡黄的长裙”和“蓬松的头发”。

另一方面,“Rap担当”这一在偶像团体中有些“不伦不类”的存在,本身是诞生在娱乐行业“捧红一个8人的团体比捧红两个4人团体要简单”思想下的产物,相较于嘻哈,偶像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业。

赤裸的真实和华丽的假面之间,冲突不可避免。

这一点,早在2017年的《中国有嘻哈》上,另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练习生当着导师的面唱“who wanna be a gangsta(谁想当黑帮)”时,就已经初步显现。

Gangsta Rap(匪帮说唱)作为诞生于1980年代贫民窟中的嘻哈音乐分支,是美国底层青年人身陷毒品、谋杀、街头暴力等一系列“血腥生活”的写照,20世纪最初一批专辑的封面图上,躁动的黑人青年举起枪支,疯狂向人群开火,一种对于命运不公的宣泄情绪隐喻其中。

这样的音乐,舞台上穿着热裤白球鞋,裸露着长腿的青春女孩,边唱边扭屁股。

这种深深的“不协调”不仅刺激了传统意义上的“地下嘻哈”群体,同样也让地上的观众和导师感到了些许不适。

节目的最后,面对那个像Cardi B一样高喊着“Princess coming back”的选手,大张伟没忍住,问了一个问题:

玩说唱的人喜欢喊‘keep it real’(保持真实),但你real到最后是什么,是自己,还是只是对别的老外的模仿秀?

02 矛盾与相似

相似的说法,池子在三年前一场《脱口秀大会》的表演中也提到过。

你要是真的那么real,你就别一天到晚的老喊keep it real。

后面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两年后,real的池子和笑果文化闹翻,后者找到中信银行,要走了他个人账户的流水记录。

《让子弹飞》里面,姜文对着六子的遗体说过:

我终于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上山当麻匪了,就是因为跟这帮人玩不起。

对于艺人来说,那些让他们玩不起的东西是资本,而横亘在嘻哈精神面前的,则是生活。

为了生活,《中国有嘻哈》顶着骂名请来了吴亦凡,同样是为了生活,吴亦凡最终收起了起诉书,写了那首让虎扑直男高呼“respect”的《大碗宽面》。

不了解嘻哈的人,再深入这一圈子的文化时,多少会感觉到有些拧巴。许多场合里,两个人前一秒还是剑拔弩张的相互Diss,后一秒可能就是勾肩搭背、互称bro的love&peace。但三十多年来,面对地上那个阳光与阴影并存的世界,多少嘻哈乐手就是这样以一种拧巴的姿态活着。

比如GAI。

第一次参加《有嘻哈》的时候,GAI(周延)面对节目组的镜头,指名道姓要“idol”和“练习生”靠边站。火起来之后,再参加节目,身边坐的是练习时长4年,出道12年的顶流偶像张艺兴,导演问他心里什么感觉,他只回了两个字:

羡慕。

属于地上Rapper的这种矛盾态度背后,是嘻哈音乐融入时代进程中的一丝阵痛。

另一边,相似的故事也在地下缓慢地酝酿着。

在说唱氛围浓厚的西安,入夜,沿着灯火掩映的钟楼南行,几条街外的酒吧巷内,属于嘻哈乐独有的battle对决正在缓缓拉开帷幕。而对于过往好奇的游客来说,欣赏这一切的代价,只是一张仅仅10元的入场门票。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充斥着凶、狠、脏的freestyle比拼后,台上的rapper可能会在一瞬之间完成360°的情绪转变,亲切地招呼起观众关照自己的电子烟生意,或者是发放一些朋友纹身店的优惠券。

没有嘻哈乐手为此感到耻辱,大家都对此司空见惯。

人们猜测他们的内心深处,或许存在两条相互平行、随意切换的价值体系,一条浸润着暴戾、癫狂的火药,另一条则联通着平静如水的生活。

两者互相关联,却又从不交错。

03 浅薄与严肃

5月5日,源自纽约的潮牌Supreme与意大利IBF公司在中国地区的真假之战,终于分出胜负,纽约Supreme获得了完胜,就此成为了该品牌在中国市场上唯一合法的持有者。

在那之前,借助于一众嘻哈节目的热播和Kris吴老师的倾情代言,以其为代表的昂贵潮牌,早已在青年男女心中种草无数。

不仅是在中国,过去的二十年里,广泛吸纳了潮牌等商业元素在内的嘻哈音乐,俨然成为了美国街头文化中最为正统的代表。

而在这一过程中,正如《嘻哈美国》一书的作者尼尔逊·乔治所说的那样,嘻哈“背叛”了它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壤——那些缺乏媒体支持与发声机会的非裔美国劳工和中下层民众,并转而沦为了资本家的工具。

尽管,对于前者来说,嘻哈曾经是他们抒发梦想和压抑情感的渠道,而现在,围绕着这个深刻命题的,却只剩下了昂贵的限量版球鞋。

Run.D.M.C甚至还专门为此写了一首歌,歌名叫做《我的阿迪达斯》:

阿迪达斯穿在脚,站在2-5街道,哥们我帅的冒泡,绝对的好。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好,重要的是,这一颇具荒诞感的艺术形式正在不断削弱嘻哈音乐向政治等严肃化议题靠拢的能力,而这正是精英的白人阶级所乐于看到的。

他们把教育的机会从贫民的手中缓慢剥夺,再把篮球和说唱塞到他们的手中,而借助于这两个途径一步登天的穷小子们,脑子关于平等和权利的概念往往少的可怜,取而代之的,则是对别墅、劳力士和劳斯莱斯的渴望。

另一边,大洋彼岸的中国,嘻哈乐也险些倾覆在罗志祥的“俄罗斯轮盘赌”和红花会的“圣诞小麋鹿”中。

好在,面对如今日渐浅薄化、拜金化的嘻哈,并不是没有人尝试着做出改变

两年前,凭借着充满政治性的歌词,Kendrick Lamar获得了严肃文学最高殊荣之一的“普利策奖”,镜头之前,他少见的表露出了激动的情绪:

我相信,这些年来,嘻哈音乐对年轻黑人的伤害远胜于种族主义。

而对于这一切的根源,他将其总结为音乐中频繁被宣扬的性、暴力、毒品以及挥霍无度。

Kendrick Lamar

在此基础上,与其说普利策奖在褒赏 Kendrick Lamar,不如说他们在肯定“严肃说唱”近 30 年的努力。

这种努力,对于华语乐坛即将到来的这个燥热夏天,也许同样该有所启发。

书的开端,一个名为“黑人专属?”的章节里,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嘻哈乐的尼尔逊·乔治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和摇滚乐一样,嘻哈的发展,同样曾经被刻上独属于某一个种族,某一类群体的标签,但在时间的推移下,幸运的是,这两种音乐最终都影响了全世界的人类。

而面对未来,只要嘻哈的视角依然停留在受压迫的群体之间,在钞票、叶子和女人之外寻找灵感的源泉,这一音乐形式就一定能再度挣脱关于媚俗的偏见。